民族情绪的狂热鼓噪是宗庆后“抗击”达能的主要利器,这次尤甚。
“欺凌”、“诬陷”、“伤害”,在“诉讼中度过余生”……如此这般情绪化的表述,充斥在宗庆后致达能集团董事长里布的公开信中。
在这封著名的公开信里,宗庆后不无愤懑地写道:“由于本人无法忍受合资公司贵方两位董事(即贵集团亚太区总裁范易谋先生与中国区主席秦鹏先生,下同)的欺凌与诬陷,使我的名誉与感情受到了极大的伤害,同时也需要腾出精力和时间来应对贵公司提起的法律诉讼,按范易谋总裁的说法,我将在诉讼中度过余生……”
据知情人士说,达能方面给范易谋的时间也就只有一个月,就是说到7月份,达能和宗庆后必须要回到谈判桌上,否则范将打道回府。但此消息并未得到进一步证实。
由此,宗庆后向公众无保留地袒露了他与范易谋、秦鹏的深刻矛盾。按照宗庆后的说法,范易谋、秦鹏欲置其于死地。在不可调和的“敌我矛盾”之后其实有着更多隐情。
究竟是谁,不依不饶“追杀”宗庆后?
3个多小时的恳谈,“达能系”内部人追忆悠长往事,使我们得以搜集、归拢出一些关键细节,这些细节的呈现在一定程度上显示并印证:范易谋2005年7月1日出任达能集团亚太区总裁直接介入娃哈哈事务前,秦鹏以及达能对宗庆后保持着妥善协调、兼容并蓄的审慎态度。这些散在的细节论据是:2001年,“达能系”在巴厘岛召开亚太区经理人会议,按惯例会场不允许抽烟,但当时的秦鹏特意对嗜烟如命的宗庆后采取了特殊政策。宗庆后和他的经理人团队坐在主席台旁侧最显著的位置,且获准自由进出会场,秦鹏还专门为宗庆后准备了烟具。宗庆后的习惯是一支烟抽上几口就掐掉,据该知情人士的形象化描述,秦鹏亲自给宗点烟,满脸堆笑并无半点做作(但也有人说秦鹏是个一言难尽的复杂人物,外表谦和、城府极深)。
“当时的场景所有人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从那以后我们明白了一点,娃哈哈和宗庆后在‘达能系’享受的是与众不同的待遇。秦鹏采取的是带有怀柔色彩的中庸之道,放下架子让宗庆后放手干。这并不容易,一方面,秦鹏要代表达能的利益,另一方面,他要尊重宗庆后,这很难。”
另一个细节是:达能收购乐百氏后,由于乐百氏与娃哈哈长期存在的竞逐关系,乐百氏管理者在开会时总会把娃哈哈称为竞争对手,言语之中充满敌意,甚至还发动了多起针对娃哈哈的恶性价格战。当时秦鹏主管乐百氏业务,多次委婉规劝乐百氏人,要尊重娃哈哈,并且强令改口将娃哈哈称为“友军”。
“空降”中国前,范易谋是达能集团全球cfo,年轻气盛、原则性强、不善协调。作为典型的西方人,为人处事相当直接。2005年下半年,范易谋开始深度介入达能与娃哈哈事项,当他发现大量非合资公司毫无顾忌地使用着娃哈哈商标的事实时,他惊讶得目瞪口呆。
范易谋是一个生硬得不懂妥协的人,而宗庆后恰恰是吃软不吃硬。
于是,两人公开叫板,掰手腕。“其实达能如果一直容忍娃哈哈,反而会有一个好的结果。宗庆后已经60多岁了,如果不是因为与资本方的矛盾冲突不得已离退,反而会给达能留下一个成熟的经营团队和漂亮的业绩。”
达能与娃哈哈的矛盾久已有之,一直引而不发,这与虽入法籍,却生于北京的秦鹏会打“太极”不无关系。被认为代表达能与宗庆后交锋的有3个人:达能集团全球ceo里布、范易谋和秦鹏。但事实是,宗庆后早年对里布、秦鹏的评价相当正面。
里布对宗庆后其实也是保持了刻意的尊重和肯定。2006年6月13日,北京嘉里中心,达能集团亚太区经理人会议闭门举行。那时范易谋与宗庆后的关系已经接近破裂,宗庆后没有让娃哈哈的经理人参加会议。那次会议的最后一个环节,是100多位总经理与里布对话。有人通过递纸条的方式向里布提了一个异常尖锐的问题:“我们如何控制宗庆后,减少达能在中国的风险。”
里布和范易谋端坐台上,四目相对、颇不自然。“这个问题提得很有意思,宗总是个很优秀的企业家,我们没有必要把他当做风险来控制。”里布最后一句话让全场大吃一惊,“乐百氏是达能控制的,现在做得如何?我们有什么理由去控制宗庆后?”
里布向宗庆后释放着善意,他尊重宗庆后,以此维持旧有关系。也是在那次会议上,里布第一次将娃哈哈称为达能的一个很好的合作伙伴,而不是当做下属公司。
“达能系”内部人据此推测,是范易谋在排斥宗庆后。
里布都能尊重宗庆后,为什么达能的团队不能接受他?
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在诋毁宗庆后。这位“达能系”内部人士认为,是那些并不了解中国市场的“达能系”职业经理人,他们的数量不多,但现在则与范易谋交集一处、共同挥戈。
最初,达能这间世界闻名的跨国公司,只是秦鹏带着一干助手型的投资经理打拼中国,并无经营管理人员。在并购武汉东湖啤酒、深圳益力后,通过招聘,慢慢形成了为数寥寥的职业经理人队伍。而在早期对管理层的招聘中,聘请的多是香港籍职业经理人。这些员工,至少在语言上,能符合达能作为跨国公司的需求。后来,又出现了一批外籍员工。
而这群高薪经理人,曾不止一次地遭受口无遮拦的宗庆后的激烈批评。宗庆后强硬抗拒达能的直接管理,把业绩颓废的乐百氏视为前车之鉴,他时常对外界说,“娃哈哈不能成为第二个乐百氏。”
乐百氏溃败得一塌糊涂,这让乐百氏经理人们愈益期待“投诚纳降”,但是在目前来说乐百氏整合进娃哈哈的整体框架成为另外一种遥远而模糊的商业想象。
达能系的外部职业经理人与宗庆后结怨颇深。2006年,“达能系”曾在云南丽江组织游玩兼拓展活动,一些团队狂热呼喊出的口号可谓触目惊心,“打倒娃哈哈,解放全中国。”
据说达能方面给范的时间也就只有一个月,就是说到7月份,达能和宗庆后必须要回到谈判桌上。否则范就要打道回府。
达能旧部支招:宗用利润换取控制权,找回彼此的尊严2007年年初以来,范易谋与宗庆后之间冲突不止直至剧烈对抗。
事态最新的演变是:达能在美国起诉了宗庆后的妻女,并在瑞典提请国际仲裁,娃哈哈部分员工和经销商在各种场合高调力挺宗庆后拒斥达能。
地方政府保持中立,舆论也冷静客观了许多,似乎不为宗庆后昂扬的民族情结所动。
“一些人认为,宗庆后退出,放弃经营权,是达能阶段性胜利的结果。其实不然,这恰恰是达能最担心的,达能持股51%,一直有任免董事长的权力却不轻用,就是害怕宗庆后撂挑子不干。”
一方面,达能的经营管理团队无论从数量还是质量上,都没有能力接手娃哈哈,甚至连39家合资公司的董事都派不出。另一方面,娃哈哈的员工极度不信任达能,范易谋惨遭排斥。
“问题出在哪里?撇开国际关系、民族品牌等复杂的情绪因素,回到商业的本源。其实矛盾的焦点就在合同,如果当时签订一个合同,娃哈哈51%控股,达能占股49%,只差两个百分点,达能在经济上不会有明显损失。宗庆后心安理得地做公司的掌控者,达能分享娃哈哈业绩增长的成果。”当然,这可能也只是一相情愿,很多法律专家认为,合同上的这些“规范化限制”正是跨国公司与本土公司相比,其长袖善舞之处,到底是坐等分红,还是采取主动,这个决定权至少在合同的签署上达能已经占尽上风。只是什么时候采取主动,至于时机的选择很难说清道明。
“达能与宗庆后,其实在争夺两样东西:一是利益,第二个是尊严。多年来,宗庆后一方虽然没有51%的股份,但实际上是控制者;达能虽控股51%,却被经营管理者排斥。都觉的失去了尊严。为什么不能通过转换股份的形式将双赢的局面维持下去?”这位“达能系”内部人的建议是,“宗庆后可以用利润换取控制权,通过转让一部分非合资公司的股份,换取合资公司的控股权;这样达能虽在合资公司中放弃2%的股份,但是在非合资公司中,获得自己的收益。角色转化后,他们的尊严都有了,利益又和过去差不多,矛盾不是都解决了吗?”
“达能系”内部人说,“大家都在火上浇油,无助于事情的解决。两个生意人,各自持有利益,找回尊严就行了。就这么简单。”
估计到现在为止,宗庆后都坚持认为11年前与达能的合资是被阴谋所伤,在无意识中落入圈套。其实,这确实是言过其词,当年,娃哈哈有资金饥渴,达能图谋的是市场利益,双方一拍即合,是你情我愿的商业行为,谁也没给谁下套,并不像宗庆后个人“演绎”的那样充满戏剧效应。
两败俱伤、黯然双输,娃哈哈与达能之争会否不可抑制地堕落为又一庸俗化的商业故事版本?严肃、严谨的商业,注定以规则、法度为基本,娃哈哈与达能之争的“对局”与“终局”需要双方投注更多的理性思辨与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