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次去见杨卓舒,好像去“参见”某位武林盟主:从拐角处到他的办公室,不足3米远的距离,共有3-5位保镖把守。
关于这点,苏小和曾讲过:“老杨曾被怀疑行贿,可最终证明,他真没事。再说,也不是每个当官的都是程维高……”
有人说,杨卓舒曾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在卓达工地上,和程维高握过一次手,说过两句话。
“那是一个傍晚,他突然开车来到工地。出于礼节,我陪他参观了一下工程,仅此而已。”杨卓舒神情漠然又坦然。
“不过,这些落马的官员我都见过。我还认识几个早不在位的官员,这是不是很有意思?”他突然一笑。
“杨总性格太耿直了,他不愿做些‘活动’。所以,有些项目上的征地申请了三、四年,到现在都没拿到。”卓达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中层干部支支吾吾地嘟噜。
河北省两院院士科技园曾是杨卓舒最为得意的项目之一。这是卓达集团与石家庄国家级高新技术开发区合作,旨在推动河北省科技发展、关怀高级知识分子的大型项目。但这个项目等到封顶以后,据说住进去的却不是院士。
“老百姓们多次把我们从地里打出来,最后,这个项目活活被拖了好几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据他介绍,卓达公司有一次到某地搞土地开发时,农民竖起高音喇叭喊:”杨卓舒征地了,赶快种树啊。”然后在每一平米土地上种上很多棵拇指粗的小树,每棵要求补偿10元钱。
杨卓舒的脚正不自觉地从鞋中伸出来。对外不能明言,对内一言难尽,穿鞋的感觉,唯有穿鞋人自知。
“真像炼狱一般啊。”杨卓舒喃喃道。
“这是一场博弈。我倒要看看正直地办企业,最终会是什么结果。”杨卓舒突兀地说。
管理:“卓达的一草一木都姓杨”
工作狂的恶作剧
曾有记者问杨卓舒的弟弟:你认为你哥哥成功的原因是什么?
他弟弟回答道:像他那样每分每秒都想着工作的人,不成功才怪呢。
杨卓舒则回答:“我的工作时间一天分为三个段:中午12点以前一个段,下午6点以前一个段,晚上2点以前一个段。我的身边必须有24小时常开的电话,你不敢保证哪一刻哪一时会出现什么问题。我是个铁打的人,跟着我的人必须三班倒,不然就累垮了。另外,我比别人消耗得多,没有人给我拿着水,拿点小饼干,我得熬死自己。”
他常常忙到凌晨5点,睡上一刻钟后又继续工作。在他看来,谁也不能和他叫累,谁的工作强度也比不上他。
做为一个拥有46亿资产的人,他吃得简单,穿得也很随便。上千元的西服舍不得做,20元的衬衫一卖就是一打,12种颜色轮着穿。一件外衣买下后,一直穿到破旧为止。
他的爱好除了看书外,就是和属下打打牌。他笑说有段时间,他会在半夜里“扰民”:用公用电话打断自己属下的美梦。“时间长了,他们知道是我,就在电话里央求我,或者直接问我是不是想打牌了?”
杨卓舒像顽皮小孩般捉弄着自己的员工,也会与他们大开有“色”玩笑。在资金困难阶段,宁愿借高利贷也不愿拖欠大伙的工资。
杨氏管理
一名职工深夜加班,花了60元钱买了个小电炉热饭热菜。一次在使用时不慎险酿成火灾。杨卓舒一怒之下,将60乘以100,罚款6000元。从这名职工到其上级,层层被罚。
卓达幼儿园的阿姨在午睡时,随手将600元钱放到床边,一觉醒来后,钱却不翼而飞了。后来小偷找到了,但杨卓舒批示,既要严罚小偷,也要责罚失主,因为她的疏忽诱使他人犯罪。
杨卓舒处理其他事情上也让人咋舌:他的一个朋友曾买下卓达产业的一套三居室,三年都没交暖气费。朋友找到杨卓舒,希望免收暖气费。杨卓舒思量片刻,刷啦啦在纸上写下一行字,交给她说,拿去吧,他们会照办的。
等朋友看清那行字,立刻傻眼了。只见上面写着:此人生性顽劣,由于与我关系暧昧,故酌情免收三年暖气费。
从此,此类事情一律杜绝。
“卓达的一草一木都姓杨”,听说这是杨卓舒常挂在嘴边的话,他说:“这句话要从两方面理解。从法律上讲,股东是我。但从本质上讲,卓达是卓达所有人的。在管理上,别人看来天大的事,我是轻描淡写。别人认为微不足道的小事,我却绝不宽容。我们集团在全国四个地方有分支机构,共有一百多辆车,凡车辆开出所在地,必须经过我本人批准。有人问我是不是没正事干了,可由于我的牵制,做事的人就不敢乱来了,就不敢让司机喝酒,不敢让司机疲劳驾驶。司机知道(这次出车)是杨总批的,他就得战战兢兢,非常小心……”
他叹息自己既当爹又当妈,但有的经济学家把他的管理方式比喻为“个体户模式的管理”。王三强曾写道:很难想象一个人在纵横捭阖于企业之外的政治经济环境的同时,仍能充分关注企业良性生存与发展的各个方面,即使是精力旺盛的杨卓舒。我们能够得到的唯一结论是,这是一俊遮了百丑。关键是一俊是否能够永远遮百丑呢?
“你独裁么?”
“有时总裁即独裁。决策不是找一帮人开会,结果议而不决。作为总裁要有让员工信服的决断力,能领导他们的决断力。一个人做决定,不是一意孤行,需要资讯和外部资源的参考。有些员工比较特殊,情况复杂,我必须抢先一步堵住他,压着他。”杨卓舒的双目霎时如同鹰隼。
“那为什么要用这些人呢?”
“这就是政治。政治就是宽容,必须取人所长,为我所用。”
杨卓舒:“我的理想抱负没能实现”
“今晚陪客人吃饭时,不小心让鱼刺给扎了。一个硬汉居然让一根小小的刺难住了。”杨卓舒轻咽下一口茶,自嘲地轻叹。
喉中的刺已拔除,心中的刺呢?
心中之刺
“如果我是一个老头,我会重温自己的一生。”他低下头去。
“我的家乡在黑龙江一个叫五站的小镇。当年很多知青下放此地,可谓人才济济。我父母都是老师,我作为长子,他们对我寄予了厚望,因为倾慕前苏联英雄卓雅、舒拉,就为我取名‘卓舒’。
后来,父母双双被打成了反革命分子,我成了黑五类子弟。我母亲胆子很小,却极有韧劲。她靠当小学教师的微薄工资养活了我们兄弟姐妹8人。我记得我们童年时一件棉衣一直要穿到天快热了,才把里面的棉花扯出来,洗洗晒晒当单衣穿。天快冷了,母亲一宿不眠,连夜挑灯把棉花塞到衣里,缝缝补补,这样我们又能过冬了。
我们从小养成了吃苦耐劳的性格,为了完成一件事,我可以忍受一切。童年的苦难造就了我,它是我的财富。
我从小跟随大人一起劳动。生活上贫困我可以忍受,可在政治上也倍受打压、欺凌。我记得自己在小学一年级到四年级时总是逃学,父亲的一个朋友说,孩子大了,不能总逃学旷课了。我这才回到了学校,没想到老师封我作了劳动委员,后来又让我作了学习委员,这使我第一次尝到被人尊重的感觉。
我很怀念母亲教书的地方,那里有片白桦林。清晨,学生们将含着香皂气息的水洒进土壤里。我深深怀念这片故土,它埋有我很多回忆。
我也曾想远离那儿,走很远的路,只为去感受火车急驰的力量,我觉得火车头是那么势不可挡,能带着我奔向未来……
有一种情怀在我心中翻腾,那是我从父亲收藏的旧书里看到的英雄主义,还有他的朋友在家里谈论国事的情景,它纯真、激烈、又很朦胧。
后来,我才明了它是一种读书做官为天下的雄心壮志。它是一种至高无上的理想主义,它一直在我心中熊熊燃烧。”
馋肉的孩子
少年时的他为了活下去,带领着七个弟妹像“野狗般四处寻找着食粮”。在大雪天的荒郊野外,深一脚浅一脚地捡拾煤球,换钱谋生;
他第一次出门作苦力。临行前,母亲为使身体瘦弱的儿子显得强壮些,把家中所有的单衣裹在他身上;
他曾无数次伫立于灰色的铁轨旁,感受火车疾驰而过。他渴望当一名火车司机,而他的母亲只想让他当一名厨子,这样可以保证不再挨饿。
他曾给很多人讲过那个“馋肉的故事”:
“为给父亲跑平反,母亲带着不满8岁的他离开家门,前往哈尔滨。事没办成,囊中羞涩。母子俩又渴又饿,进了一条偏僻胡同的地窨子小店,仅要了两碗高粱米和一小碟咸菜。这时,邻桌的一个小伙子点了一盘肉,他死死盯住那盘肉,即使母亲拼命拿身子挡住他的视线,仍不罢休……
当那个邻桌的小伙子发现后,他快速地吃完了饭,把肉端到我的面前,一声不吭调头就走。此情此景,我毕生难忘。很多年过去,我想他早已忘了此事,但他对我来说却是代表着对美好事物的向往与回忆。所以,当我富有时,我就要广做善事,让那些失学儿童读书,让那些挨冻的人有衣物可以过冬。
我13岁就作了苦力。白天干十几个小时,吃的是高粱米,晚上睡的是几百人的大通铺,蚊子围着咬。
后来,由于我会写经验总结,加上写一手好字,从油田调到了宣传部。再后来,就是调到河北日报当记者,当主编、当处长。可是,我仍不满足。
记得,有一次社里开会,一些人拖拖拉拉地端着杯茶,拿份报纸来了。仅为了讨论年底送领导什么礼物,会就从上午开到了中午。而我手上正有一大堆的工作急需处理。我看着他们,就感到身处暖气过足、全然封闭的铁皮屋,让人窒息,让人想呐喊,让人想砸碎周围一切。我质疑自己:多年的雄心抱负只为谋求如此‘稳定’?
我很虚空,最终,我离开了,下海经商了。”杨卓舒的声音始终低沉凝重。
“你现在满足了么?”
“我的理想抱负没有实现。我想办学校也不顺利。我并不想成为商人,可偏在这个时候办起了企业……有时,我想只要自己的祖国能强大起来,我就是作个修鞋匠也行啊。”
陷入沉思的杨卓舒就像一个孩子。他的眼中没有了天马行空、没有了自负不羁、没有狡黠难猜,只有真诚凝重。
他背后的书架上林立着经史文集、房地产专著之类的大部头。他曾自诩:我是中国文人中最富有的;我也是中国富人中最有文化的。
从26层高楼上俯瞰石家庄的阑珊夜色,对面高楼上正悬挂着卓达企业的广告——卓达集团“太阳城”,他却视若无睹,心驰别处。
他曾经为了活下去,带领着七个弟妹 “像野狗般四处寻找着食粮”。
他曾在大雪天的荒郊野外,深一脚浅一脚地捡拾煤球,换钱谋生。
他曾渴望当一名火车司机,让铁轨带他驶向远方……
如今,他成了石家庄有名的民营企业家,坐拥46亿资产;2001年、2002年《福布斯》中国富豪榜连续榜上有名。
在富豪纷纷落马的今天,他敢说“我的每一分钱都是干净的。”
他就是卓达集团董事长——杨卓舒。
既狂且狷杨卓舒
土老板和大力士
杨卓舒曾把做房地产比成做皮鞋,土地就是那鞋底。眼下,他的鞋底却看上去有点怪。
“我每次买新鞋一定要先把它踩塌了,然后才穿上。”杨卓舒抬起了腿,裤管下蓝色的袜口开了两道岔,他随手向上抽了抽,“我每次买新袜子也要先把它剪个口。”接着,他又松了松皮带,“我每次坐下也要先松松皮带。”
他靠在沙发上坦然地曝着自己的“糗事”:一次在饭店大厅里,他索性把皮带全松开了,结果来了位女客户,险些穿帮……
“总之,我讨厌一切束缚。”
关于杨卓舒,长期追踪采访他的同行苏小和这样介绍:“老杨可不是一般的房地产商人,他是一个真正的城市运营商,就像书中写的大力士。”
这个“大力士”在华北平原建立了一座“新城”:在石家庄东区开发星辰广场,第一期建设已快落成,传闻明年二期工程即将投入使用;建立石家庄会展中心;建立占地3600亩的卓达服装产业园,计划成为亚洲最大的服装制造中心,现在,其交易大厅已经开业;在栾城创造一个“太阳城”,工程现已开工;与藁城合作,共建藁城工业园,配合城市向东发展创造条件,修建一条15公里长,120米宽的大道……
北京国际城市发展研究院的秘书长刘俊华聊起他时说:“三年前,听老杨在饭桌上谈到造城计划,我心想此人太狂了。没想到,他还真把事做成了。”
就在刘俊华暗叹杨卓舒狂狷时,杨卓舒正在上海的国际会展中心与明珠电视塔之间,用脚步测算其间的距离。他对秘书陈松说,星辰广场到石家庄火炬大厦之间的距离要比这里还要长,还要宽。
展开石家庄的地图,几个重要的地理位置都烙上了“卓达到此一占”:在革命圣地的平山筹建西柏坡党校;在富有文化气息的封龙山在建和复建人文项目别墅区;还有最早建成的卓达玫瑰园、河北卓达学校等等。
钱是看来的
不等发问,杨卓舒先发制人:“你想怎么写我?”
“还原本色。”
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我讲个故事吧。古时候,有一个人在某个特殊情况下,被人推上前台,让他作了三军统帅。这个人糊里糊涂地上台后,看到下面黑鸦鸦一片,他大脑一片空白,甚至尿湿了裤子而不自知。可台下的人还以为这个领袖至高无上呢,久而久之,这个人也觉得作领袖不过如此。”
“那为什么你能赚到46亿,而不是别人?”
他扬起了眉头,“钱不是赚来的,钱是看来的。”
“比如‘造城计划’。虽然它是我们在2001年提出来的,实际上,我早就预见到石家庄将会扩大1到2倍,早就备好了项目策划。一个gdp在800亿元以上的城区,中心城市人口应在500万以上。河北有7000多万人口,按照中心城市辐射半径内的人口4%应在中心城市的原理,石家庄的人口也应在600万到800万之间。目前石家庄的人口只有220万,gdp已超过了1200亿。我们不是单纯地等机会,而是迎接机会。”
杨卓舒接着回忆:在1999年最后一天,他和几家房地产公司一起参加政府组织的地皮拍卖会。当时,谁也没注意到其中东区的一块地皮,更不想为了得到它答应政府在该地附近修马路的条件。可杨卓舒一眼相中了它,毅然买下,那块地正是现在星辰项目的第一期征地。
“我们买时一亩地仅用了5万元。那些人现在懊悔得要死,就算他们出价280万元一亩我也不会卖。“他的语气肯定而又得意。
“顶天立地”做企业
杨卓舒不会放过一块有前景的地,他更不会放过广阔的城市发展空间。同时,他的造城计划还泛着一层理想色彩:
“在河北造城市是配合了国家投资拉动政策,配合了国家城市化发展道路;”
“造城市的第一期工程着眼于为8万户农民解决就业问题;”
“造城市能改变传统意义上小城镇建设的思路……”
有报道称,服装产业园第一期用地仅400亩,就安置了2万农村女孩就业。这些人如果务农则需要4万亩土地来负载。
“企业是个连续不断、长久积累和不断发展的过程。我常讲四个字:‘顶天立地’。所谓‘顶天’,就是企业发展方向要和国家的大趋势相吻合,走在前面; ‘立地’是脚踩着土地、踩在项目上。”杨卓舒第一次回答记者的问题时侃侃而谈,背挺得直直的。
可今晚的杨卓舒却显得疲乏,好似对财富的话题心不在焉,如果让他在一天内失去这46亿,他也会这般淡然吗?
“我会心疼啊。出现那种情况,肯定是资金链出了问题。可你看过耍杂技么?一个人把一摞盘子依次耍起来,当耍到最后一个时,往往第一个盘子也快落下了,他再跑过去把第一个盘耍起来。它的精妙之处就在于能把所有的盘子都运转起来。
这仅是一个比喻。决不能等一个项目做完以后,才去做另外一个项目。而且,真正的好项目是不需要资金的,大凡资金链断档的,一定是项目本身不行。”
创业“我在别人跳楼的时候进来”
在石家庄不土不洋的夜景下,杨卓舒抚窗遥望,“我不喜欢当小市民,但我喜欢富有市民气息的生活。试想,在某个夏天的午后,我躺在凉椅上,一只手托起本书,嘴上叼着烟,另一只手时不时地搔搔自己的脚丫,可能脚丫还不太好闻……。”他诡异地笑着,“那该有多惬意啊。”
杀鸡换饲料
这个高大黑脸的男人,1978年从华北油田宣传部调到了河北日报社。其后,他从一名普通记者成为主编,官职直至处级。
1993年的6月8日,中央出台了土地宏观调控文件,中国房地产业正处于低迷中:许多房地产商能逃则逃,或者隐姓埋名,没有跑的就高喊着要跳楼。其实他们并没有多少楼可跳,因为大量楼盘没等建到能摔死人的高度,就被迫停工了。
杨卓舒偏偏选择这种“衰时”进入房地产。他抛却公职,在1993年7月18日率领着20多名旧部成立卓达集团。他相信:一个行业降到低谷之际,正是盈利开始之时。
“当时,很多人要么弃盘而逃,要么精神垮掉。眼看快入冬了,卓达花园的工地上有6000-8000人在施工,账上却不到2000元钱。连请人吃顿饭都不够。我内心无比焦急,表面还装着若无其事。我们几个人在楼上,抱着电话和人谈笑风生,乱扯一气。然后话题一转,像忽然想起一件事似地说,有人遇到点事,要到国外去了。他留下一套150万的别墅,现在50万就卖。到下午还真有人开着车把钱送来了。我们是杀了即将下蛋的鸡,换饲料养活了其他的鸡。”
在问起他其后遇到的困难时,他以一句“困难太多了”告终。
正直地办企业
“不经过市场正常的竞争,以钱买权,以权获利,卓达没有这样弄过一平方米土地,那是一种耻辱。”杨卓舒说。
他还多次放言:自己不过是一介布衣,绝不可能对某个高官进行巴结之事。
在杨卓舒原始积累的10年中,河北省一系列腐败大案曝光。可卓达呢?真象他说的“一点事没有”?